新加坡學者黃基明(Ooi Kee Beng)四年前把他與著名華人移民史學者、香港大學前校長王賡武(Wang Gungwu)有關世界史走向的訪問問答輯錄成書,名為The Eurasian Core and Its Edges: Dialogues with Wang Gungwu on the History of the World,香港中文大學出版社去年出版了中文譯本《王賡武談世界史:歐亞大陸與三大文明》,正值中美全面對抗之際,重讀這本作品,可簡單了解到兩國對峙,其實是兩個海陸兩棲國爭權——一個是現時海陸世界霸主的美國,一個同樣有條件掌握海陸兩權的中國。
中國於2018年取消國家主席連任次數上限,不只是摧毀美國為首的西方近四十年來對中國步向民主化、真心接受西方價值觀的設想,從世界史角度看,更是象徵這個地理上擁有海陸並存優厚條件、繼承了古文明帝國版圖的14億人口國家,向十九世紀中葉以來,一手搗毀其區域秩序主導者地位的西方國家反撲,嘗試改寫西方主導的國際秩序規則。
新加坡學者黃基明(Ooi Kee Beng)四年前把他與著名華人移民史學者、香港大學前校長王賡武(Wang Gungwu)有關世界史走向的訪問問答輯錄成書,名為The Eurasian Core and Its Edges: Dialogues with Wang Gungwu on the History of the World,香港中文大學出版社去年出版了中文譯本《王賡武談世界史:歐亞大陸與三大文明》,正值中美全面對抗之際,重讀這本作品,可簡單了解到兩國對峙,其實是兩個海陸兩棲國爭權——一個是現時海陸世界霸主的美國,一個同樣有條件掌握海陸兩權的中國。
歐亞陸權主導的舊世界
以杉山正明和岡田英宏為首的日本學者,近年發表有關蒙古人如何影響歐亞世界的學術研究,開始令更多人了解到歐亞大陸中心,曾經一度主宰世界文明發展。王賡武在訪談中也採用這個主軸,首先指出活躍於歐亞的游牧民族及部落,透過連綿的遷徒和戰爭,影響了地中海文明、古印度文明及古中國文明的路向。這裡所指的歐亞大陸中心,用今日的地理概念,範圍西至土耳其,東至蒙古。王指出,人類本來就是從草原游牧階段,部份牧民慢慢在水源旁邊(地中海附近的尼羅河、幼發拉底河及底格里斯河;古印度的印度河;古中國的黃河)定居務農,這些散落在歐亞中心外圍的農耕社會,長期處於與進襲來犯游牧民族抵抗拉鋸的狀態,同時亦會與這些游牧民族以至其他農耕社會貿易。
從東西羅馬帝國、伊斯蘭四大哈里發國以至蒙古帝國以來,歐亞大陸中心影響外圍的格局大致沒有變化,直至鄂圖曼帝國崛起,封鎖了地中海沿岸、古印度及古中國之間一路以來相安無事的陸路貿易,促使了地中海一帶商人尋求海路,繞過鄂圖曼帝國,直接向古印度和古中國分別購買香料和絲綢。王表示,地中海沿岸統治者、古印度土邦及古中國歷朝的統治者一直大致只需應付歐陸游牧民來犯,海上基本上是純粹商業世界,在葡萄牙人帶着武力越過好望角東渡印度洋強迫貿易之前,印度洋以至太平洋的商人(以阿拉伯穆斯林為主)和沿岸政權數百年來早已建立了良好貿易關係,商人之間甚至沿岸政權之間沒有競爭,因此沒有對海上活動採取防範措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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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權新世界
葡萄牙和西班牙王室雙雙資助冒險商人開拓航海路線,嘗試與遠方的古印度和古中國直接貿易,王形容葡西兩國率先把地中海的競爭貿易模式,循海路擴散至全世界,為海洋注入經濟及政治權力,扭轉了歐亞大陸中心主導的世界形勢,他稱之為西方邊緣(地理上相對於歐亞大陸)的勝利。王稱全球化是海洋性的,意指控制了海洋便控制了全世界,其實這個論調最早可見於美國海軍軍官馬漢(Alfred Thayer Mahan)的經典軍事作品《海權對歷史的影響:1660-1783》(The Influence of Sea Power Upon History: 1660-1783)。
王未有如馬漢般集中深究大英帝國的海權特點,而是簡略從葡西於十七世紀開始海上力量衰落,剛從西班牙手上獨立的荷蘭趕過並建立海上商業帝國,但後來不敵本土人口及地理資源條件更佳的英法兩國,再到美國繼承大英帝國的海上霸權遺產,以說明海權是歐美各國強盛的關鍵。此外,他提出了獨特的看法。他以1857年發生的印度兵變(Indian Mutiny)為例,指出大英帝國本身源自島國,因此擴張時以建立面積細小、方便直接控制的沿海戰略據點為首要目標,但兵變導致英國取締一直簡接管治印度次大陸的英屬東印度公司,親自管理這片龐大陸地。王強調,英國不論在腹地面積和人口基礎,均遠不及英屬印度(British Raj),結果把自己拖入泥沼,由此論證海陸兩權同樣重要,單靠海權亦不足以控制全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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矢志突破美國海陸霸權的一帶一路
二次大戰後,美國和蘇聯同時成為實力相當的超級大國,直至1991年蘇聯倒台,美國成為唯一的超級大國。蘇聯的命運除了本身的經濟結構因素,王也指出蘇聯位處歐亞大陸北陲,往北是大部份面積結冰的北冰洋,往南被多個內陸國家阻隔,只有海參威(Vladivostok)這個遠東不凍港,不利在海上施加影響力(憑此可理解為何今日的俄羅斯會吞併克里米亞,以及堅定支援敍利亞)。相反,王形容美國本土不但幅員廣闊,而且同時面向暖水的大西洋和太平洋,令美國有得天獨厚的地理條件,繼承英國的海軍基礎,牢牢掌握世界軍事戰略的嚥喉,藉親美政權控制蘇彝士運河、馬六甲海峽及巴拿馬運河,主導全球能源及糧食的必經運輸航線。
中國是現時唯一類似美國同時擁有海陸兩權的國家,而且經濟實力僅次於美國,所以當習近平拋出一帶一路概念時,國際間均視為中國挑戰美國的世界霸權地位。但中國眼前的困境,如王所說,不但要面對美國在海上島鏈的封鎖,更重要是中國在現代化過程中,摒棄了自己的文化靈魂,一度採納了蘇俄共產主義,導致在今日仍然不獲歐美絕對信任(甚至越來越猜忌)。王沒有說明中國如何可以突破這個困境,只稱傳統中國思想不會對確定性有所執着,以致無法建構一套替代的理論領域,變成做什麼都會陷入歐美的概活性理論領域。
以上段落是這本訪談錄的主要框架,但事實上王與黃的對談的範圍也涉及東南亞、儒家和軟實力等。嚴格來說,此書談不上是世界史著作,結構因對談形式所限,觸及的話題往往只是蜻蜓點水,加上本身主力研究華人史向近代中國史,訪談中明顯較為偏重古今中國。即是這樣,對普羅大眾來說,已足夠成為上佳的世界史入門書,助他們跳出傳統歐洲中心史觀和大中華史觀,理解世界的海陸權變化,如何催生現代中國今日的模樣。
(原文刊於星期日明報,作者郭耀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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