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克宏有驚無險地以超過17%差距勝出大選,成爲繼2002年前總統希拉克(Jacques Chirac)以懸殊的差距擊倒勒龐父親(Jean-Marie Le Pen)以後第一個連任的法國總統— 擁抱歐洲和世界的馬克宏,戰勝了已經大幅閹割自己疑歐傾向並轉而蠶食左派基本盤的勒龐(Marine Le Pen)。2002年爆冷進入第二輪總統投票的老勒龐,觸發了所有其他黨派支持者的抵制,也就是所謂的“共和國陣綫”(front républicain)將其當選的希望以82%對17%的差距徹底抹滅— 興許是因爲這一次選舉結果沒外行人想象的懸殊,引起了一些自我感覺良好的鍵盤左派“馬克宏主義徹底失敗”的手舞足蹈,以及“馬克宏靠其他黨派抵制方勝出”云云的説法。固然馬克宏勝出絕對有部分仰賴選民間“除了極右都可以”這個因素,然而這種程度的論述在2022年絕對過分簡單,實際上不過是掩蓋了左派兩個不敢面對的真相—-第一是左派已經和真正決定大選勝負的政治分歧脫節,第二就是無論是馬克宏和勒龐的政策,都比一群烏合之衆的左派能提供的更爲有力。
全球主義者馬克宏對陣的是“本土基層代表”勒龐而非新納粹老勒龐
從結果上來看,馬克宏贏得大選的關鍵,是在本土政策上往右走,外交政策上則往由法國領導的多邊主義走— 籠統點講,就是一種帶有法國本土傾向的歐洲之上保護主義,馬克宏將自己標榜成一個“通過領導歐洲讓法國獲利”的候選人。從第一輪數據上不難發現,馬克宏27.84%的得票幾乎都集中在大城市如巴黎,南特(Nantes),波爾多(Bordeaux)和斯特拉斯堡(Strasbourg),而根據民調機構IPSOS的數據,75%以上有大專學歷或以上的法國選民是馬克宏的支持者,其中大多是專業人士(59%),高級管理階層(77%),中級管理人員及教師和醫護人員(59%)。這些選民正正是馬克宏一直以來親歐盟整合取態,以及在歐洲層面作出對法國中產受落的保護主義政策(如以“反對伐林”爲由阻止歐盟和由南美國家組成的經貿組織南方自由市場Mercosur簽訂自貿協議)所修來的成果。與其相對的,是早就已經洗去脫歐派色彩,轉而强調保護基層藍領以及農民,反外國移民及增加國民福利等的“本土左派”勒龐。同樣來自IPSOS的民調結果,59%報稱生活艱難(“struggle to make ends meet”)的選民投票流向勒龐,和實際結果相符,北部Somme, Pas-de-Calais, Aisne以及南岸近地中海等幾個失業率全國最高和工資最低的選區今届大選的票數都流向了勒龐。更重要的是,她的首輪票數絕大部分來自郊區以及小鎮,呈“農村包圍城市”之勢,反映的正是“全球流動的中產及精英階級”和“無法/不願離開的基層”此一新的二元政治對立。瑪麗勒龐通過過去數年自黃背心抗議後對於政局的掌握,將本土的通脹,財富分配不均以及退休年齡等問題委過於代表前者的親歐盟派和“全球主義者”們,淡化了她父親Jean- Marie的反猶太,阿爾及利亞戰爭屠夫等等的不堪,從而在過去數年一直屹立不倒— 勒龐從極右有意識地往中間的進軍,起碼從表面上正常化了勒龐的支持。對比起所謂的左派共主梅朗雄呢?他的支持者實際上在地理上和馬克宏高度重叠,主要集中在巴黎等城市,以及贏得了留尼汪(La Reunion)和馬丁尼克(Martinique)等海外屬地,多屬向對於馬克宏尤其在疫情間被視爲獨斷和高傲的態度下獲得的反對票—梅朗雄本應是象徵工人階級的選舉工程除了為他贏來Seine-et-Marne等寥寥數個北部城市區域以外基本上在全法都是在陪跑。
如果馬克宏主義是失敗 失去接近7成選民基礎的左派是?
本届大選在馬克宏代表歐洲為烏克蘭戰爭斡旋帶來的選舉紅利褪下後,本質上是一個有關本土經濟議題的選舉,尤其是戰爭以前已經日漸嚴重的通脹問題 — 但民生議題這不本應是左派的基本盤嗎?在本届結果中瑪麗勒龐接近42%的總票數的源頭,根據民調組織ELABE的數據顯示,是68%的藍領工人—-他們投奔的爲什麽不是左派共主梅朗雄,而是”極右“的勒龐?錮中原因從各黨過去一年的支持度不難看出,誰是有備而來,誰是臨急抱佛脚:馬克宏作爲執政者固然有著一定的優勢,去年暑假前他冒險立令國内疫苗護照政策,以及在年末宣佈總值三百億歐元“法國2030”全國產業投資計劃等等的努力,穩住了他作爲總統約莫四成上下的支持度,而他連任支持度亦從九月的25%上下浮動到在今年三月時達到30%的高峰。宏觀方面,不談對馬克宏本人態度的喜惡,甚至將馬克宏推動歐盟史無前例地集資拯救歐元區經濟的次世代歐盟基金等政績抹去— 經歷過疫情後的法國經濟是歐元區中反彈的最快的之一,2021年GDP增長達7%,而困擾法國多年的高失業率亦在2021年末跌至2008年以來最低的7.4%。”不左不右“的馬克宏當然不可能受精神潔癖的左派青睞,但是要説實效的話,馬克宏確實達到了選民的期望。 最重要的通脹問題方面,根據Institut des Politiques Publiques的數據,整體法國人考慮到購買力的生活質素提升了1.6個百分點,算不上好但如果顧及到疫情的話絕對算不上差,然而收入在最基層的5%卻在馬克宏任期内失去了0.5%。勒龐也是抓住了這一點,在通脹問題,尤其是燃料價格高企問題上下了極大功夫,早在去年9月便已經高舉消減燃油稅和能源稅旗幟,甚至可以説是用經濟議題迫使同爲極右派的原黨友Eric Zemmour改打他並不在行的經濟牌。對外說應該向俄羅斯媾和減低制裁力度緩和燃料價格,對内抓緊早就在黃背心運動中已經積纍的基層民怨,勒龐的支持度由去年九月一直穩定維持在17~20%區間並在總統選舉前提升到23%高峰背後是數年以來的耕耘。梅朗雄相比起前兩位更像是左派”含淚投票”的產物—-他的經濟政綱一如往常的天馬行空之餘,更可以“亂槍打鳥”來形容;要求政府充公任何超過一千二百萬歐元的遺產,將全民退休年齡降至60歲(“以享受生活樂趣,比如觀星”)等訴求不切實際,爲了吸納年輕選民,一方面高舉保護環境大旗(“planification écologique”)卻又極度疑歐,與一般保持著全球和歐洲合作的年輕環境主義者為悖。這和他支持度的上升軌跡吻合—一直以來梅朗雄的支持率只有10%上下,直到接近選舉的三月,睡眼惺忪的左派開始發現唯有梅朗雄有任何機會入主總統大位而開始動員方開始上揚。事實是,梅朗雄成爲左派不情願的共主的根本原因不過是兩個字“無奈”。
這一次的法國大選,必須關注的並不止是極右派的“正常化”,傳統政黨影響力基本已經化爲飛灰被吸納到新的政治陣營分歧下的今日,更需要關注的是傳統作爲挑戰建制中堅的左派能否振作和反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