俄羅斯 地區研究 歐盟 軍事熱點

【明報特約】俄重塑大國政治格局 利誘美中拉攏妥協

烏克蘭仍然是歐洲安全的熱點。(Source: Unsplash

甫踏入2022年,美國和美國主導的北約先後與俄羅斯舉行會議,嘗試緩和烏克蘭危機;歐洲安全與合作組織(OSCE)也召開峰會討論烏克蘭危機。但一如各方所料,3場會議均沒實質成果。俄羅斯在去年12月分別向美國和北約拋出協議草案,總結來說,主要是要求美國阻止北約東擴和阻止接納前蘇聯加盟共和國為北約新成員國,包括明確保證不會接納烏克蘭加入,又訂明以1997年5月27日北約與俄羅斯簽訂《共同關係、合作暨安全基礎法》(Founding Act on Mutual Relations, Cooperation and Security)前(與西德合併的東德除外)為時限,在此日期前已經加入北約的成員國,不應在此日期後才加入北約的成員國境內,部署額外軍隊和武器。俄羅斯又要求北約不能在東歐、南高加索和中亞有軍事活動,美國亦不能在前蘇聯加盟共和國駐軍、動用該國的軍事設施或建立雙邊軍事合作關係。俄羅斯另要求北約限制導彈部署範圍。俄羅斯的方案直接衝擊美國和北約的主權和地緣影響力,早在上周3場會議舉行前,已可預料以美國為首的北約成員國不可能答應俄方訴求。

自去年下半年起,俄羅斯在烏克蘭危機方面的軍事部署日趨高調,甚具攤牌去馬之意,美國/北約愈來愈憂慮俄羅斯會否短期內在烏克蘭東部再挑起戰爭,使烏東命運如克里米亞一樣,最終落入俄國手上。無獨有偶,哈薩克今年1月初爆發大規模示威,總統托卡耶夫邀請以俄羅斯為首的集體安全條約組織(CSTO)派兵介入,俄羅斯總統普京隨即不符比例地派出空降師入境,迅速助托卡耶夫平定局勢。

當美國在過去10年逐漸把外交戰略重心移師印太地區,對抗中國崛起,同期俄羅斯則積極恢復前蘇聯時期的影響力,藉不同規模的軍事行動(派兵援助格魯吉亞北部的親俄地區、吞併克里米亞和軍事支援烏東親俄州份、協助敘利亞政府軍對抗伊斯蘭國和反對派武裝分子、助哈薩克平亂)達至目標。當美國與中國在全球政經領域激烈搶奪話語權,不惜使台灣海峽軍事衝突風險不斷增加,俄羅斯不斷「凍結」烏克蘭危機,以及把握天掉下來的軍事介入哈薩克良機,正好用以宣示俄國在蘇聯解體30年後重新站起,世界已重返基辛格「聯中抗蘇」及毛澤東「聯美抗蘇」前,美俄中三國主導的二戰後大國政治局面。

 

烏克蘭「凍結衝突」無限期 鞏固美俄地緣抗衡版圖

烏克蘭危機爆發以來,法德介入斡旋,先後促成四國(俄羅斯、烏克蘭、法國和德國)簽署《明斯克協議》(Minsk Protocol)和《明斯克協議II》(Minsk Protocol II),嘗試結束烏克蘭政府軍和東部兩個州份親俄武裝分子之間的內戰;但協議功敗垂成,至今斷斷續續的戰鬥不但持續,俄國震懾烏克蘭的力量亦不斷上升。

烏克蘭至今一直表達清晰的親美反俄立場,也多番明言希望早日加入北約和歐盟,以對抗俄國的全方位威脅。美國和歐洲本身與烏克蘭維持緊密的政經、軍事關係,但沒有表態支持烏克蘭加入北約或歐盟,亦不肯保證一旦俄方出兵烏克蘭,將派兵協助烏克蘭抵抗,只表示必定經濟制裁俄羅斯。

普京看準了美歐寧願用經濟制裁手段也不欲真正軍事介入烏克蘭危機,因此本身維持在「凍結衝突」(frozen conflict)狀態,已能夠以最低成本阻止美歐把烏克蘭納入北約——即藉着經濟(透過克里米亞和刻赤海峽嚴格控制進出烏克蘭的海運航道)、軍事(在接壤烏克蘭邊境部署兵力)和輿論(涉網絡攻擊烏克蘭政府機構、發放涉及抹黑或指控烏國的虛假言論)手段,不斷恫嚇及威脅烏克蘭,務求美國及其北約盟友感受到真正威脅,權衡利害下不敢接納烏克蘭加入。

俄羅斯現時更進一步要求美國保證烏克蘭永遠不成為北約成員國,可看成是俄羅斯看準美國分身在印太,認定美方日後須與俄羅斯在某方面妥協,換取俄國不介入美中鬥爭。誠如文首所說,美歐現階段對烏克蘭是否加入北約只能含糊其辭(實際上以拖延方式反對),俄羅斯在未來一段時間,可持續在歐洲大陸抗衡美國地緣實力。

 

介入哈薩克加強掌控歐亞 中國「帶路」佈局更陷被動

自蘇聯解體前夕起執政接近29年的哈薩克前總統納扎爾巴耶夫,善用哈薩克的能源及地緣戰略位置,外交上同時向俄、美和中國示好,最矚目固然是2013年中國國家主席習近平訪問哈薩克時公布「一帶一路」構想,反映中國非常重視哈薩克這個能源樞紐,也希望在中亞地區這個俄羅斯後院拓展經濟影響力。俄國經濟實力不及中國,因此即使在軍事和政治上與中亞淵源甚深,也沒法阻止中國深入中亞。

早在2000年代至2010年代初,哈薩克分別有份牽頭成立歐亞經濟共同體(EurAsEC),以及與俄羅斯和白俄羅斯一同成立歐亞關稅同盟(EACU),參考歐盟例子來加強區域經濟合作。在2014年,即習近平宣布「一帶一路」構想後,哈薩克、俄羅斯和白俄羅斯也正式簽署條約,成立歐亞經濟聯盟(EAEU,下稱歐亞盟),反映哈薩克在主導歐亞大陸事務方面,重要性僅次於俄羅斯。

隨着繼任總統一職的托卡耶夫「引俄軍入關」,趁勢掃走納扎爾巴耶夫卸任後仍尾大不掉的政治利益,俄國透過哈薩克支配中亞這個前蘇聯勢力範圍的籌碼便大增,特別是在歐亞盟內部的天然氣共同市場方案中推動增加關稅稅率(俄哈兩國支持,亞美尼亞、白俄羅斯和吉爾吉斯反對),更進一步鞏固俄國出口天然氣的市場主導權。此消彼長下,俄方能以更高價錢售賣天然氣予中國,而當托卡耶夫外交路線無可避免靠近俄羅斯後,俄方能藉此牽制中國的一帶一路項目,甚至換取中國在其他方面妥協。舉個例:一旦台海發生衝突,中國大陸隨時以支付更高的天然氣溢價作條件,換取俄方(及中亞國家)繼續穩定供應天然氣(通往中國大陸的歐亞海運航道屆時可能已被美國封鎖),或尋求俄國把烏克蘭危機升溫,分散美國注意力。

俄中同樣視美國為頭號敵國,中國官方也一直視中俄為「戰略協作伙伴關係」,兩國同樣意欲挑戰美國主導的國際社會秩序,是反西方陣營的兩大代表;但中俄的合作或互補程度,非美國與其盟友(如以色列、日本、澳洲等)可比。礙於「不干涉別國內政」的外交文宣原則及自身軍事援助能力有限,中方在烏克蘭危機和敘利亞內戰的立場上,難以明確支持俄羅斯;唯一能做到的只有在經濟和核技術方面支援伊朗,與俄聯手在中東牽制美國、以色列和沙特阿拉伯。

 

俄是美中鬥爭的終極free-rider

同時,在中亞能源供應佈局和對印度態度兩方面,俄羅斯與中國的利益衝突則不可調和。即使中方此刻無條件接受俄國軍事主導中亞秩序,換取中亞成為中國能源的穩定供應鏈,惟俄方不欲中國「量變變成質變」,慢慢削弱俄羅斯在中亞的話語權,所以能解釋俄國希望在歐亞盟這框架內主導天然氣關稅標準。此外,俄國不吝嗇出售導彈系統以至航空母艦(即使是舊款且印度需支付維修費用)予印度,反映俄美甚至有相同想法,同樣欲借助印度牽制中國的地緣影響力。

中國缺乏長期軍事駐外或介入能力,在全球亦沒有掌握很多具戰略價值的產業鏈(如農業、能源、晶片等,本身主導稀土供應但優勢漸減),因此中國當要面對在全球產業鏈被美國及其盟友力爭「脫鈎」,令中方未來在外交上有求於俄國,只會更遠多於俄方有求於中國,變成俄羅斯主宰美中鬥爭的重要性將會更大。

烏克蘭危機和台海危機已被公認為兩大衝擊國際秩序的爆發點,而今時今日的俄羅斯,無論與中國聯手對抗美國,還是與美國聯手阻止中國坐大,均已立於不敗之地。或許這就是普京當年在蘇聯解體後某一刻駕駛的士時,心有所想的宏願。

(原文刊於明報,作者郭耀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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