俄羅斯揮軍烏克蘭後,美國連同歐洲及亞洲盟國針對俄羅斯的能源產業,實施嚴厲經濟及金融制裁措施,導致原油及天然氣期貨價格飆升。由於歐洲非常依賴俄羅斯能源供應,歐洲各國不願意禁止俄羅斯能源入口,相反美國隨即實施,並禁止美國人直接或透過外國公司向俄羅斯能源業融資。美國《華爾街日報》上周引述消息人士報道,美國總統拜登(Joe Biden)在美國東岸時間3月8日公佈相關行政命令後,立即致電沙特阿拉伯王儲穆罕默德‧本‧薩勒曼(Mohammed bin Salman al Saud)和阿聯酋阿布扎比王儲穆罕默德‧本‧扎耶德(Mohammed bin Zayed al Nahyan)(外界視兩人分別在兩國實質掌權),游說兩個美國傳統的中東盟國增加石油產量以壓抑油價,惟兩人拒絕接聽電話。
由沙特阿拉伯及阿聯酋王儲拒聽拜登電話說起
拜登出任美國總統後,一改前任特朗普(Donald Trump)對伊朗核問題態度強硬的作風,不但透露有意重啟伊朗核協議談判,更在情報及人員方面,中止支援沙特阿拉伯為首聯軍在也門與親伊朗武裝組織胡塞運動(Houthis)持續戰爭,令美國與沙阿兩國關係趨向冷淡。再者,拜登去年也透過公開國家情報總監辦公室(ODNI)一份解密調查報告,指控穆罕默德‧本‧薩勒曼批准刺殺流亡異見記者卡舒吉(Jamal Khashoggi);在總值230億美元的F-35戰機出售談判中,拜登加入要求阿聯酋移除華為5G通訊設備作條款,防止中國竊取美國軍事機密,但阿聯酋最終放棄。基於拜登以上的舉動,從近因來看,沙阿兩國固然無必要賣美國帳,但從遠因來看,美國在中東的影響力,早在奧巴馬(Barack Obama)年代已經緩緩下降。
阿拉伯之春動搖傳統中東盟友對美國的信心
美國在中東的影響力減退,可追朔至2010年年底開始發生的阿拉伯之春(Arab Spring)。從今日來看,這場一度獲視為在北非及中東波瀾壯闊的民主運動,除了在初始國突尼西亞成功,其他都是徹底失敗收場,從美國外交利益角度出發,更是「賠了夫人又折兵」。美國一度默許埃及政變,趕走軍方出身、親美立場堅定且獨裁執政三十多年的穆巴拉克(Hosni Mubarak),但及後擁有穆斯林兄弟會(Muslim Brotherhood)背景的穆爾西(Mohamed Morsi)欲走伊斯蘭主義方向,並打算與伊朗改善關係,最終美國在2013年再度支持軍方背景的塞西(Abdel Fattah el-Sisi)政變,埃及重回以往的軍人主政格局。
事實上,沙特阿拉伯在此之前已經與阿聯酋聯手支援巴林避過政變,塞西政變也有份支持,這段期間已經損害了沙阿兩國傳統上對美國政治及軍事保護的信心,並猜疑美國或會藉人權問題干涉中東的王權或獨裁統治。美國在2013至2015年正值與伊朗為核問題談判,美伊關係有所緩和,故此與沙特阿拉伯關係密切的也門總統哈迪(Abdrabbuh Mansur Hadi)在2015年被胡塞運動推翻後,時任沙特國防大臣、其後獲封副王儲的穆罕默德.本.薩勒曼,向父親、沙特阿拉伯現任國王薩勒曼(Salman bin Abdulaziz al Saud)自薦組織聯軍,阻止獲伊朗支持的胡塞運動控制也門全國,一方面防止威脅沙特阿拉伯國家安全,另一方面也藉強硬對付親伊朗勢力,顯示不滿美國欲緩和與伊朗的關係。
把握美退俄進時機 分散投資鞏固反伊朗力量
美國的頁岩能源商業開採,在奧巴馬和特朗普年代均獲得支持。根據美國能源訊息署截止2021年4月的數據,美國的原油產量由2008年起每日500萬桶,倍增至2020年每日113.8萬桶,而美國在2018年起同時超越沙特阿拉伯和俄羅斯,成為全球原油產量最高的國家。美國透過開採頁岩能源,成功提高能源安全和市場話語權,但代價就是削弱了沙阿兩國的市場話語權,以至對美國討價還價的能力。既然從中東抽身是美國外交大方向,沙阿兩國自然要為自身的發展利益打算。2014至2016年全球油價急挫,沙特阿拉伯身為石油輸出國組織(OPEC)第一大產油國,曾經表明不會主動減產,目的就是為了打擊「爭飯食」的美國頁岩油。
俄羅斯透過介入敍利亞內戰,成功在中東建立影響力,剛好彌補美國在自動退守甚至連番失利下留下的權力真空,加上俄羅斯與中東多國擁有對付極端伊斯蘭主義勢力、支持世俗獨裁政權這個共同目標,即使俄羅斯與沙阿兩國一度在敍利亞內戰中持相反立場,亦最終擺平並建立戰略關係,當中沙特阿拉伯一方的經手人,正是時任副王儲的穆罕默德‧本‧薩勒曼。他與普京(Vladmir Putin)在2016年的二十國集團峰會(G20)會面期間達成減產協議,及後沙特阿拉伯為首的OPEC,與俄羅斯為首的非OPEC產油國(又稱OPEC+),建立了定期商討產量的會面機制。沙特阿拉伯此舉不但借俄羅斯反制美國,也令俄羅斯分散投資,不再完全押注在伊朗身上。
對於阿聯酋來說,最吸引俄羅斯的地方自然是杜拜這個「中東瑞士」(甚至中東香港?),既與美國關係良好,亦擁有完善的資產保密機制。英國、塞浦路斯和阿聯酋一直以來是俄羅斯寡頭富豪資金外流的熱點,而當國、英國和歐盟宣佈制裁俄羅斯後,據路透社報道,大批俄羅斯資產階級便透過加密貨幣把資產轉移至杜拜。當手握越來越多俄羅斯的黑白灰資金,自然擁有越多借俄羅斯向美國討利益的本事。
俄烏戰果不論如何 沙阿兩國必是贏家
擱筆之時,俄烏戰爭勝負尚未可知,但即使俄羅斯最後敗走並引致普京下台,對沙阿兩國來說,俄羅斯已經在兩國押上了利益,不論結果如何也必定是最終贏家。這不代表兩國將會離棄美國(只要石油美元和伊朗仍然存在,兩國也沒有這個能力),但當土耳其成為了「北約孤狼」,以色列得到《亞伯拉罕協議》(Abraham Accords)加持後開展外交新一頁,沙阿兩國也不過是借俄烏戰爭,進一步爭取更多自主權。
原文在2022年三月十六日刊載在香港明報,作者為香港國際問題研究所研究員郭耀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