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方的威脅,對於歐盟來説顯而易見。然而,雖然布魯塞爾在中美俄三個大國之間的博弈中以人權法草案下了有意思的一着,但是法案將來在立法過程中還需面對歐盟内極爲恐俄的成員國,比如說波蘭,以及波羅的海國家們,以及中國資金和政治説客們在希臘和意大利等地的網絡所能動員的政治力量。北京所恐懼的西方包圍網,遠遠未到成型之時。而且,要規避人權法案其實很簡單—不犯事不就可以了—-套用某些香港政要的邏輯,不犯法的人爲什麽要害怕法律制裁呢?
在俄國威脅逐漸被中和的當下,歐盟仿照美國馬列斯基法案開始制訂溫釀多年的人權法,縱然原意非此,將是新冷戰時代格局中歐美約束中國的又一步 -— 但歐盟能否内部達成共識去制裁,就又是另一個問題了。
作爲新任歐盟外交及安全政策高級代表上任後的第一件大事,前西班牙外長博雷利(Josep Borrell)就在和歐盟成員國外長們舉行第一次會議後推出了”歐盟版“馬列斯基人權法案(Magnitsky Act)草案,效力將覆蓋全球,一旦通過了歐盟架構成爲歐盟法規一部分,歐盟將會有能力在歐洲對付任何有踐踏人權往績的人士。這給予了全球廣大的自由主義者以及人權支持者頗大的鼓舞。

[adrotate group=”3″]
布魯塞爾為自己在中美衝突中定位:外交現實主義
在美歐關係持續惡化的背景下,博雷利的這個草案應是西歐各國和俄國博弈的結果,是歐盟在中美衝突之間所選的第三條路的試探— 一方面並非盲目跟隨白宮,一方面和俄國建立戰略性的夥伴關係以免莫斯科倒向北京。歐盟的這個草案早在2018年十一月由荷蘭外長Stef Blok提出,法案雖然原本是針對俄國支持打壓和虐殺異見分子的高級官員,但博雷利將之通過除了是一向以强硬著稱的他代表歐盟執委會提出立法表態支持人權和自由等歐盟核心價值之外,亦是看準了歐盟和俄羅斯關係解凍的契機,一方面試探克里姆林宮重新和歐盟建立關係的誠意,以及為歐盟在中美衝突中定位的第一步棋。
首先,在美國不再能夠被信任,而且中國威脅日增的情況下,俄羅斯的即時威脅倒是成爲次要了— 克里姆林宮在敘利亞作爲阿薩德(Bashar al-Assad)的堅定盟友,比起挾美國縱容,打算吞并北敘利亞庫爾德族人土地並推翻阿薩德,並且一直以將難民驅趕到歐洲爲由勒索歐盟資助的土耳其政府,看來更像個可以商量的對手。今年八月,法國總統馬克龍在夏宮 Fort de Brégançon 和普京會面時就已經提過希望將俄國納入歐洲的防衛體系,重新燃起 “橫貫里斯本和海參威的歐洲” 想象。
近日,在馬克龍和德國總理默克爾又在巴黎共同促成了俄羅斯和烏克蘭近三年以來第一次的峰會,並且在12日的歐洲理事會會面中決定僅將已經持續了5年的對俄經濟制裁延長六個月至明年年中,反映了歐盟方面對於解決烏俄矛盾這個擋在莫斯科和布魯塞爾之間最大難題的樂觀。而現實是,這個人權草案卡在歐盟理事會議程中超過一年,一直是被親俄的匈牙利所抵制,博雷利得以將這個草案正式立案開始立法進程,和布達佩斯撤回否決權有莫大關係:這反映了克里姆林宮在一定程度上是默許這個法案進入立法程序的。
換言之,雖然美國的《香港人權與民主法案》的第三節第十一條清楚列明美國將會敦促盟友如澳洲,英國,加拿大和日韓等盟友加入共同協調對於香港民主化進程的推進,但實際上和歐盟的這個草案並無太大關聯,它反倒是和2016年美國通過的全球人權法案(Global Magnitsky Human Rights Accountability Act)性質一樣,屬於歐美在全球化年代無法大規模地發動經濟戰而衍生出的針對性外交工具,可以針對某些慣犯國家,但也可以制裁其他新的兇嫌。這個草案的存在讓歐盟處於一個相當有利的戰略位置:前可試探俄羅斯,伊朗等慣犯,後可用同樣框架去對付中國官員。

[adrotate group=”3″]
俄國威脅仍在但遠較北京為小
歐盟人權法進入立法程序,很大程度是新冷戰格局底下,歐盟未有足夠軍事力量捍衛自身海外利益之時盡量武裝自己的第一步。相比起國民生產總值僅比南韓和西班牙大,甚至遜於加拿大和巴西的俄羅斯,中國無論是綜合國力,還是在和歐洲利益衝突的尖銳度上都更爲讓歐盟國家感到芒刺在背。尤其是在和美國關係惡化,以及北約證明了自己除了作爲除了歐洲本土保護的一重保證以外已經少有維護全球政經秩序能力之後,俄國的戰略威脅,相比起北京對於歐盟周邊地區以及歐盟積極發展經貿關係的印太平洋地區,已經屬於次要。
由近日的北約峰會,可以理解到爲何馬克龍會有此一説法。雖然北約秘書長斯托騰貝格(Jens Stoltenberg)的發言以及峰會最後的共同宣言都多少有就中國着墨,而今次的峰會宣言也有將中國的崛起以及5G網絡安全問題放在一個段落中,用詞卻也顯得相當保守。
舉個案例,北京在2017年夏天,就西班牙能源公司Repsol和越南國企PetroVietnam 合資在越南專屬經濟區東南部海域建設離岸鑽探基地的行動,明確地以武力恐嚇越南政府停工並許諾永不在該海域鑽探—即使在2016年的南海仲裁案中聯合國已經裁定中方對於該海域毫無主權。該項目終於在18年三月徹底停工。這一類型的事件,在中歐利益板塊逐漸重叠和碰撞的將來會越來越常見。
中方的威脅,對於歐盟來説顯而易見。然而,雖然布魯塞爾在中美俄三個大國之間的博弈中以人權法草案下了有意思的一着,但是法案將來在立法過程中還需面對歐盟内極爲恐俄的成員國,比如說波蘭,以及波羅的海國家們,以及中國資金和政治説客們在希臘和意大利等地的網絡所能動員的政治力量。北京所恐懼的西方包圍網,遠遠未到成型之時。而且,要規避人權法案其實很簡單—不犯事不就可以了—-套用某些香港政要的邏輯,不犯法的人爲什麽要害怕法律制裁呢?
(原文刊於明報月刊,作者尹子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