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心不穩,信任崩潰,黎巴嫩情況令人憂慮。我請 Myriam 列舉一件他最困擾的事,他說,黎巴嫩是一個國際政治的交匯點,各國代理容易干預黎巴嫩的內政。他對於法國總統馬克龍在爆炸後兩日就出現在貝魯特市中心感到極為奇怪。Myriam 指出,黎巴嫩是食租國 (rentier state),國家收入不倚靠稅收,本身不甚出產,全靠海外進口及大量海外移民的匯款。因為國家收入大多不出自民眾繳納的稅收,政府就自然對民眾沒有責任。Myriam 指出,現在黎巴嫩其實陷於內戰邊緣,民眾的憤怒及國家的失能,內戰如箭在弦。
貝魯特的大爆炸固然是黎巴嫩政府管理失敗釀成的意外,然而及後的政經殘局,卻是源自於黎巴嫩近代歷史的當然。在大爆炸後一星期,我訪問了在貝魯特的朋友 Myriam,跟他談談他眼中的黎巴嫩。
我先請 Myriam 談及當日身在貝魯特的情況 : 在大爆炸發生之前,他正駕車送媽媽去工作,而車上還有兩個小男孩。媽媽下車不久,就突然聽到一聲巨響,附近的樹木在搖晃。他毫不猶豫就開了車窗,黎巴嫩人非常習慣戰鬥機在上空飛過的聲音,而大爆炸前幾天,戰鬥機一直在貝魯特上空盤旋。車子突然傾斜,他立即叫小男孩們好好掩護,不要向外望。他在倒後鏡見到濃煙,於是調頭回去找媽媽,才知道有爆炸發生。Myriam 的兄弟當時正在港口附近,受了好幾處傷。這幾天他都在市內幫忙清理瓦礫,說這次是黎巴嫩人見過最大的破壞,內戰也沒有這樣嚴重。
1975 年黎巴嫩開始長達 15 年內戰,一直至 1990 年才稍為和平,但在 Myriam 眼中內戰其實沒有真正完結。黎巴嫩各派系簽訂塔伊夫協定(Taif Agreement),規定各宗教群體共同劃分政治權力。例如總統、總理及國會議長分別由天主教馬龍尼派、遜尼及什葉派穆斯林擔任,國會議席則由天主教徒及穆斯林平分。多元的宗教派系形成了黎巴嫩錯綜複雜的政治體系,共識型民主 (consensual democracy) 看似平均有序,理當可以平息派系衝突。然而,每個派系都組成不同政黨,例如基督徒就分出四個政黨,每個政黨及派系都跟外國利益有關係。在訪問當日,黎巴嫩政府內閣開始有官員辭職,至晚上內閣解散。然而,Myriam 認為辭職是沒用的,因為整個政治系統根本就以錯的方式建立起來,根本是生而腐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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政治分立,各自為政,貪污問題嚴重。黎巴嫩在監察貪污腐敗的國際非政府組織透明國際 (Transparency International) 2019 年的報告位列 175 個國家中的 138 位,屬於腐敗國家之列。一些基本需要,例如水電,政府都無法解決。私人市場就當然不失良機,黑市大行其道,受苦的自然是民眾。Myriam 告訴我,停電是黎巴嫩的日常。黎巴嫩人交兩張電力帳單,一張是政府供電,一張是私人電力公司。每天幾次停電,就會自動切換至另一系統,貧窮人口根本就難以負擔。群帶關係成為大撈油水的機會,以供電為例,令人不禁懷疑是政治縱容而成的不幸。
黎巴嫩曾經是中東地區的金融中心。有學者認為中央銀行在內戰稍息後成為民眾心中穩定的象徵。1997 年黎巴嫩鎊與美金掛勾,穩定了很多經歷內戰民眾的內心。不過自去年十月起, 國內美金短缺,銀行限制兌換美金,令民眾非常躁動,黎巴嫩鎊一下子貶值近九成。今年以來,國際評級機構對於黎巴嫩的評級都不予樂觀,兩個星期前穆迪將黎巴嫩降至最低的C級,與同樣深陷政治危機的委內瑞拉同級。今年三月,黎巴嫩政府公佈因外匯儲備短缺,不能支付當時到期的 12 億美金債務。另外,敍利亞內戰及去年美國制裁伊朗,黎巴嫩也連帶受影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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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心不穩,信任崩潰,黎巴嫩情況令人憂慮。我請 Myriam 列舉一件他最困擾的事,他說,黎巴嫩是一個國際政治的交匯點,各國代理容易干預黎巴嫩的內政。他對於法國總統馬克龍在爆炸後兩日就出現在貝魯特市中心感到極為奇怪。Myriam 指出,黎巴嫩是食租國 (rentier state),國家收入不倚靠稅收,本身不甚出產,全靠海外進口及大量海外移民的匯款。因為國家收入大多不出自民眾繳納的稅收,政府就自然對民眾沒有責任。Myriam 指出,現在黎巴嫩其實陷於內戰邊緣,民眾的憤怒及國家的失能,內戰如箭在弦。
最後 Myriam 跟我說,他現在終於明白 PTSD。他剛剛在柏林修畢學位,在柏林時住在機場附近,飛機聲音日夜成為他的噩夢,以為是黎巴嫩的戰鬥機,才發現家鄉成為陰霾。貝魯特在 5000 年的歷史上被毀七次,又被重建七次,Myriam 說,大爆炸是第八次了。政治風波再加上疫症,再加上一場災難,黎巴嫩人都累了,不過他們會再把貝魯特建造起來的。
(原文刊於信報,作者陳希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