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即使伊朗渴望暫時對外息事寧人,也不見得會放軟打壓異見和擴建軍備的步伐。美國一方面難以透過延續極限施限政策迫使伊朗作更多的妥協,只能試圖以放寬制裁利誘伊朗減低作惡的程度。另一方面,放寬制裁伊朗的負面效果是顯而易見的。還有,萊希因過往擔當伊朗政權劊子手的罪行罄竹難書,所以目前正受到美國的制裁。
伊朗新一屆總統選舉於上月舉行,最高領袖哈梅內伊意屬的萊希順利當選。不過,由於是次選舉的篩選程度較過往有過之而無不及,所以觸發伊朗跨黨派發動杯葛選舉運動,導致投票率最終不足五成。萊希合共約得1780萬票,跟上屆大選約得1578萬票相比,增幅不算明顯。萊希在民眾認受性不足的情況下上台,料將更依賴哈梅內伊和伊斯蘭革命衞隊的支持,這亦意味着伊朗的內政外交甚有可能更趨強硬保守。拜登是否帶領美國重新遵守原有的伊朗核協議,實為一大難題。
吃子文化 由來已久
位於美國華盛頓的全國伊朗裔美國人委員會(National Iranian American Council)的高級研究分析師Sina Toossi於5月27日在《外交政策》網頁發表文章提到,伊朗革命制度向來有「吃子文化」[1]。比方說,前改革派總統穆罕默德.哈塔米已被徹底排拒在外,連在任何官方渠道提及他的名字也被禁止[2]。又例如,1980年代伊朗總理暨2009年伊朗總統候選人米爾-侯賽因.穆薩維因指控2009年伊朗總統大選涉及舞弊觸發大規模的綠色革命,他自2011年起便遭軟禁至今[3]。
不過,是次伊朗總統大選的政治審查紅線史無前例地難以捉摸,事緣連多年來在建制核心的前國會議長阿里.拉里賈尼(Ali Larijani)和副總統賈漢吉尼(Eshagh Jahangiri)也被憲法監護委員會排除在參選名單之外。面對嚴厲程度前所未見的篩選,伊朗不同政治光譜的人物也抱有怨言,例如阿里.拉里賈尼的弟弟暨憲法監護委員會成員之一薩迪克.拉里賈尼(Sadeq Larijani)、已逝世的前最高領袖何梅尼的孫兒哈桑.何梅尼(Hassan Khomeini)和現任總統魯哈尼在不同場合也曾對憲法監護委員會的安排表示不滿[4]。
尤有甚者,杯葛伊朗總統大選的聲音在反對派、溫和改革派以至被剔除參選名單之外的保守派陣營中響不絕耳。《紐約時報》前駐德黑蘭特約記者納齊拉.法蒂於上月18日發表文章解釋指出,呼籲杯葛選舉的不僅有被射殺的示威者、被處決的政治犯和烏克蘭國際航空752號班機空難(客機被伊朗炮彈擊中)死者的家屬,而且包括原屬強硬保守派光譜的前伊朗總統艾哈邁迪內賈德、米爾-侯賽因.穆薩維、已逝世的前伊朗總統阿克巴爾.哈什米.拉夫桑雅尼的女兒法澤.哈什米(Faezeh Hashemi)等[5]。此外,超過230個著名的伊朗社會運動參與者聯署公開信呼籲杯葛選舉,他們在公開信表明希望透過非暴力的手段達成還政於民的目標[6]。
值得一提的是,艾哈邁迪內賈德當初報名參選已大概預料自己未能入閘。據德國國際與安全事務研究所亞歷山大.馮.洪堡研究員(Alexander von Humboldt fellow)哈米德雷扎.阿齊茲(Hamidreza Azizi)於5月25日在《外交政策》網頁發表文章分析指出,艾哈邁迪內賈德報名參選的主要目標,是藉憲法監護委員會否決他的參選資格以突顯自己的受害者身份,而他在被排除在參選名單之外後便加入呼籲杯葛選舉的行列[7]。
杯葛大選顯民怨沸騰
誠然,在新冠肺炎疫情籠罩的陰霾下,今屆伊朗總統大選投票率有所下跌是正常不過的事。然而,杯葛伊朗大選運動更大程度上突顯了伊朗人民對政權愈趨憤怒和冷漠。事實上,約八年前,溫和改革派選擇跟魯哈尼結盟,但後者擔任兩屆總統期間,說好的經濟改革未能兌現,政府貪污腐敗和鎮壓異見的嚴重程度有增無減,加上美國重啟對伊朗的制裁,以及伊朗政府應對新冠肺炎不力重創國內經濟,令溫和改革派陣營中愈來愈多人也覺得勉強擁護其中一個候選人參選已不再合宜[8]。倫敦大學亞非學院全球思想和比較哲學教授阿爾希姆.阿迪布-莫格達丹(Arshin Adib -Moghaddam)於上月22日在專門探討時政的網絡平台《The Conversation》發文聲稱,杯葛伊朗大選運動是民眾對一種對空洞口號式和國家的不自由政策的示威和反抗[9]。況且,支持杯葛選舉的意見認為,由於選舉結果早已篤定,所以投票不存在實際意義。
哈梅內伊則毫不意外地把呼籲杯葛大選的異見人士一律視作顛覆政權的敵人,並把投票與履行宗教義務畫上等號。換言之,政權只希望透過操縱的選舉來證明獲欽點的萊希收到來自伊朗民眾的「大量正面意見」,而非期望民眾透過選票表達對政權的任何不滿[10]。此外,部分政治人物在個人層面疑似沒有參與投票,但由於他們擔心被扣上「顛覆政權」的帽子,所以並未公開站出來呼籲杯葛選舉[11]。

美重返核協議否陷兩難
然而,儘管大規模杯葛選舉影響了萊希當選的民眾認受性,但無礙他躋身權力的核心中。一般預計認為,強硬保守派全面重新掌權後,伊朗國內勢必迎來排山倒海的肅清行動。不過,伊朗2019年至2020年因政府取消補貼燃油稅而爆發的大規模反政府示威,顯示了當地已達民怨沸騰的程度[12]。單靠強硬鎮壓是否有助解決深層次問題,實存疑竇。
萊希即將繼任伊朗總統的另一焦點,是美伊關係會否因此產生重大的變化。《紐約時報》專欄作家湯馬斯.佛里曼相信,拜登只會專注以他認為符合美國在中東的戰略利益的方式行事,不會像特朗普般對以色列有求必應[13]。在伊朗問題上,拜登的團隊相信特朗普的極限施壓政策無助箝制對方在中東地區的邪惡活動[14]。
拜登希望透過重返核協議至少凍結伊朗發展核武多一段時間,然後嘗試以其他方法削弱伊朗在中東地區的侵略性[15]。這恰恰與以色列去年年底嫌疑殺害伊朗首席核科學家法赫里扎德和近月疑似攻擊伊朗核設施的進路充滿不協調。
不過,有評論狠批拜登遲遲未有帶領重返伊朗核協議,間接加劇了伊朗強硬保守派重新抬頭的程度(Fair Observer上月24日其中一篇評論文章便是顯例[16])。然而,亦有些分析反駁指出,萊希當選顯示伊朗不僅無意放棄發展核武,而且擺明車馬在可見的將來會擴大其侵略性行動的規模[17]。若拜登跟已全面轉趨邪惡的伊朗政權交手時仍只希望無條件重返實際作用愈趨不大的伊朗核協議,無疑是蕭規曹隨[18]。
誠然,伊朗自身面臨愈趨嚴重的經濟危機。美國約翰.霍普金斯大學應用經濟學家史蒂夫.漢克指出,伊朗里亞爾兌美元的價值由2020年1月至上月中已下跌了45%[19]。國際危機組織伊朗項目主任阿里.瓦茲(Ali Vaez)和中東及北非項目高級顧問迪娜.埃斯凡迪里(Dina Esfandiary)於上月22日在《紐約時報》發文分析指出,由於伊朗面臨資源短缺的問題,所以它希望暫時冷卻跟外部勢力的衝突,以便集中精力處理國內權力過渡交接的事宜,情況正如1980年代伊朗願意跟伊拉克磋商達成結束長達八年戰爭的停火協議那樣[20]。
可是,即使伊朗渴望暫時對外息事寧人,也不見得會放軟打壓異見和擴建軍備的步伐。美國一方面難以透過延續極限施限政策迫使伊朗作更多的妥協,只能試圖以放寬制裁利誘伊朗減低作惡的程度。另一方面,放寬制裁伊朗的負面效果是顯而易見的。還有,萊希因過往擔當伊朗政權劊子手的罪行罄竹難書,所以目前正受到美國的制裁。若然美方重返核協議,那是否表示它會無條件解除對萊希的制裁呢?這大概就是拜登在處理伊朗問題時面對的尷尬局面。

註釋:
[1], [2], [3] & [4] Toossi, Sina. 2021. “The Islamic Republic’s Republic Is Dying,” Foreign Policy, 27 May.
[5], [6], [8], [10] Fathi, Nazila. 2021. “‘Don’t Vote.’ These Iranians Have Had Enough,” The New York Times, 18 June.
[7] Azizi, Hamidreza. 2021. “Ahmadinejad Has Bigger Plans Than Iran’s Presidency,” Foreign Policy, 25 May.
[9] Adib-Moghaddam, Arshin. 2021. “Iran election: what Ebrahim Raisi’s Victory will mean for his country – and the rest of the world,” The Conversation, 22 June.
[11] Armin, Razieh. 2021. “Iran’s Engineered Election Leaves Reformists With No Good Options,” World Politics Review, 16 June.
[12] & [20] Vaez, Ali & Esfandiary, Dina. 2021. “The Hard-Liners Won in Iran. That’s Not All Bad News,” The New York Times, 22 June.
[13], [14] & [15] Friedman, Thomas L. 2021. “The Best Anyone Can Hope For With Iran Is Pretty Bad,” The New York Times, 15 June.
[16] Benjamin, Medea & Davies, Nicholas J.S. 2021. “How Biden Helped Hardliner Raisi Win in Iran,” Fair Observer, 24 June.
[17] & [18] Stephens, Bret. 2021. “Iran Bets on Religion, Repression and Revolution,” The New York Times, 21 June.
[19] Hanke, Steve H. 2021. “Iran’s Misery and the Miserable State of the Iranian Rial,” National Review, 14 June.
(原文刊於信報,作者楊庭輝、許家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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